小西/文 一个重新爆发的暑期档，截至8月31日，暑期档电影票房206.19亿元，创历史新高，观影总场次3460.7万场，累计观影人次5.4亿，刷新中国影史的同期纪录。
由暑期档中可以看到，“类型化”效用，正在因创新变革的节奏不同而分野。一方面，如悬疑、犯罪、奇幻、动画等类型，都在屡破边界，带来多元化的成长，其中如《孤注一掷》《消失的她》《封神第一部》《八角笼中》《长安三万里》分列暑期档票房前五，重新唤醒了观众对于讲好一部类型故事的期待。而另一方面，一些类型的市场吸引力呈现疲态，号召力在快速下滑，典型如爱情类型长久缺乏新的破题者，在暑期档甚至整个今年以来市场中实实在在地萎缩。可见，随着国产电影的持续成熟，类型化对市场的攻破方面，“一招鲜吃遍天”的做法已到了失灵的节点。
暑期档中，类型化创作“灵”在哪儿
一部类型清晰、宣传到位的电影，能够在口碑尚未发酵时，便将观众吸引到电影院中。例如票房斩获35亿+的电影《消失的她》《孤注一掷》等，均在题材上洞察到东南亚诈骗、贫富差距、女性主义运动等社会话题，而用悬疑、犯罪的类型方法将题材优势发挥到最大。
拿《消失的她》来说，电影的内核依旧是经典的阶层寓言，一个现代版“傻白甜”公主爱上底层穷小子，当两者的价值观产生冲突后所连带出的一系列冲突矛盾、悬念横生。监制陈思诚和主创利用精妙的视听和专业的“反转式”剧作法，令观众在影院里跟着剧情一路狂飙肾上腺素。宣发团队则将阶层焦虑与当下正热的女权议题进行结合，赚足观众们的注意力。
同样为东南亚诈骗题材的《孤注一掷》，还没公映便利用短视频平台从宣传层面上吊足观众的胃口。导演申奥近日在第六届中国电影新力量论坛上感叹观众反响远超自己预期，“在这个项目初期，除了监制宁浩外，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具有广泛社会影响力的作品。我们共同的认知是遭遇电信网络诈骗的是小众，被骗为境外务工、受害者变为加害者的刑犯的案例，对我国庞大的人口基数而言更是寥寥无几”。从前期电影开发上来看，一个看似小众、小概率事件引发的类型化创作，反而后劲十足，它象征着未来电影内容开发的新趋势，即对社会有共鸣力和强话题性的深度提炼与挖掘。它的示范也将进一步引发现实主义题材开发潮，为类型化的创新带来“新酒”。
类型化效用“失灵”，亦有两面
通常我们谈论电影的题材、类型，为的是能够清晰辨认主创从这些已有内容素材和制作规范中，是否有效结合自我表达进而完成故事主题层面的讲述；但正如一块硬币有其正面和背面一样，我们谈单一类型、题材的选用和创作时也不能一概而论其好坏，它更像是在检验类型化创作效用的试金石。
一如暑期档中，爆款的《八角笼中》，和不算大爆款的《我经过风暴》《学爸》，电影的共同之处是分别基于个体经验的社会现实观察，从现实主义题材中汲取养分，它们都不具有强烈的类型化归属，也因而并不具备能快速瞄准受众、吸引受众的类型化效用，但在其各自的作品开发和市场反响维度上可以说都很成功。《八角笼中》依托改编自社会真实案例，并严格遵循现实主义的叙事技巧，与王宝强自导自演的强悍演技，令电影的路人缘效应得到极高的传播发酵。《我经过风暴》则是集编导一体的秦海燕感同身受周遭女性家庭的情感困境，以细腻的女性视角揭示日常生活中那些隐秘的情绪角落。尽管它们没有强烈类型化的标签，单就剧情片来说，反映社会现实的电影所带来的冲击力依旧深入人心。《学爸》亦是因这种现实连接力，在不能宣发高举高打的情况下，拿到了超五亿的票房。
而暑期档以《燃冬》《念念相忘》为代表的爱情片，让我们则清晰看到在路径依赖、类型惰性等问题之下，类型化的失灵。
入围第76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的电影《燃冬》是陈哲艺导演的第三部长片，作为业内口碑尚好的新加坡籍新锐华语导演新作，和今年为数不多入围国际A类影展且拥有阵容强大的演员票房号召力等多方因素加持，影片于8月22日七夕节全面上映后口碑票房双遇冷。影片宣发海报和口号主打“这个七夕大胆爱”，看似大胆，却因为取材非爱情为主题和拍摄技法的小众，普通观众反响一般甚至爆冷。
陈哲艺导演在回应影片差评的访谈里说道：“影片可以被说不完美但并非不真诚，影片中的情感表达和情绪是非常诚恳的。”换言之，《燃冬》正确的打开方式绝非爱情这一单一元素，其对于延边小镇青年的情绪迷惘演绎与当下年轻人“躺平”等社会议题都是很好的打开方式。导演擅长在极小的叙事中调动演员细腻入微的情绪起伏，制造延宕回环，公路片的叙事结构，和致敬特吕弗《祖与古》的书店奔跑段落都具备一定程度上的艺术观赏性，包括首尾对于“冰天雪地”的氛围营造，和“冰块”道具推进在叙事技法上饱满规整。
整体来看，爱情反而是《燃冬》里最不重要的情节推动力，周冬雨饰演的娜娜对于情欲的无所畏惧与刘昊然饰演的患有抑郁症的浩丰之间的纠葛、欲拒还迎，和屈楚萧饰演的韩萧带有的小镇青年普遍的迷惘和不自知，都更多地指涉着当下人与人关系愈发原子化、深陷网络信息茧房的徒劳感、无力感的境遇，这些情节安排离观众对爱情本身既有的浪漫期待相去甚远。以情侣作为宣发主攻的观影受众，不可避免会让许多对七夕抱有看一场浪漫文艺治愈的爱情片的情侣们被“致郁”。
同为七夕节上映的《念念不忘》改编自张皓宸的《我与世界只差一个你》。作为传统青春校园纯爱片，影片在上映后同样难以掩饰观众对故事本身的“水土不服”和受众整体的低幼化。影片在常规欢喜冤家的人物配置中，并没有跳出惯有的青春叙事，而是用中规中矩的平稳叙事讲述了一场青春时代的懵懂岁月。
其实说白了，或者是预感票房卖不动索性套上“爱情”往上冲的“错位宣发”，或者是对题材或成片不自信——依靠着纯爱青春校园片先将观众揽进电影院的日子已经不常在了。现在的观众面对的是更多样的、多重性价比的娱乐性选择，包括综艺、剧集、短视频这些小银幕也在尽一切可能地争夺观众注意力。当花钱进影院不再是最优选项，怎么靠实打实的故事内容吸引观众值得主创们再思考。
爱情片的创新可能还在进行时，至少在今年8个月的时间里，唯一能谈得上成功的、比较纯粹的爱情类型片，可能只有端午档韩廷导演的《我爱你！》。主创敢于打破所谓“黄昏恋”的刻板印象，并融入了国内当下老龄化的生活现状——让爱情片是爱情，又不仅仅是爱情；在观众面对更多元的娱乐选择时，电影讲好一个单一爱情故事已经不太能吸引观众主动走进电影院、沉浸在黑暗中感受那一两个小时的银幕时刻，对观众的当下的心态和兴趣点的捕捉与放大变得至关重要。
归根到底，真诚创作，找准时代痛点
荣登暑期档票房前五的《长安三万里》《封神第一部》，对于古装类型的创新有可圈可点之处。
《长安三万里》将现代人壮志难酬的精神内核进行了借古喻今的深刻揭示。影片选取高适和李白两个古代人物进行双线叙事创作，尤其是对谪仙人李白的颠覆性塑造，以及所选的48首诗歌在相应场景的涌现和使用做到紧紧围绕主题服务，诗人们年少的“诗意”与中年过后的失意，戳中当代许多中年人的心境。
与此同时，《封神第一部》除了对于既有历史记载的创新改写（例如妲己从红颜祸水的形象演变成动物性的报恩），还从内容开发上有所创新。在记录影片拍摄过程的纪录片《封神之路》中我们可以看到，乌尔善导演为电影打造了专业演员训练营，30位年轻演员从15000人里经过20次大规模面试海选而出，通过海选后，他们还进入训练营进行长达24周高密度的封闭训练，除了表演培训，体能锻炼、马术、舞蹈，从甲骨文到先秦文化每一个环节的设置都力求令演员身心更加贴近古代人物状态，这不禁让人想起87版《红楼梦》中主创团队耗时数月对演员进行全方位的文学熏陶的年代。
两部作品虽然有一些剧作层面上的争议，但从电影开发和类型化的存在意义上来说，是正面范例代表。可以看到，暑期档的爆款现象、最好一届口碑，都是来自于抛开套路型的“类型化”使用，不是为了类型化而做类型创作，而是选定适配的题材，再套用合适的类型技法，用心将自我表达融合进主题。《封神第一部》《长安三万里》以对历史、古装故事的重新演绎的同时，深谙电影语言，将奇观化美学进行了最大程度的视觉呈现，并迎合中国神话、国漫、古风等具备中国特色的传统文化和现代人的精神面貌进行整合宣发。
在多样化的娱乐方式冲击下，观众对于信息消化和讲故事的方式有了新的需求，如何在满足电影制作水平基础之上，叙事方法和题材选择更加靠近观众偏好，同时在生产出好内容后有合适的宣发思路尽其所能找到更多适合的观众，归根到底，还是需要主创能够真诚地与电影、与观众站在一起。
图片来源：电影公开海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