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次文学活动现场，作家张炜说，如果能有机会和列夫·托尔斯泰喝杯咖啡，能和索尔·贝娄坐在咖啡馆里聊上几个小时，应该会觉得不枉此生了。
大概张炜亦是小说创作方面颇有造诣的作家，故而可以和托尔斯泰、索尔·贝娄旗鼓相当地讨论文学。可以想象他们会如何你来我往，谈笑风生。换了我可能不敢走近他们——作为一个在文学上还比较浅薄的人，目前只能扮演一名敬仰大师而只能阅读他们著作的普通读者。也是怀着这样的心情，翻开了瑞典作家奥古斯特·斯特林堡的长篇小说《红房间》。
奥古斯特·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现代文学的奠基人，被称之为瑞典的国宝。1879年，斯特林堡采用狄更斯的写作手法，写出了他创作生涯中最具突破性的长篇小说《红房间》。《红房间》的创作背景是19世纪70年代末欧洲经济大退潮时期，以当时斯德哥尔摩文人集聚的伯恩斯饭店的红房间包间为中心地点，描写了主人公阿尔维德·法尔克与一群年轻的诗人、演员、画家等文艺青年的经历和生活，揭露了社会的种种不公正和病态。
小说开头，斯特林堡用诗意又细腻的语言描绘了斯德哥尔摩的风光，令人沉醉其中。“紫丁香蓄势待发，只等南风一起就会吐蕊。花椴树已经翠滴绿染，让花骨朵冒出来，这份毫不间断的情意招惹得开始衔啄地衣在枝头上修筑窝巢的苍头燕雀更加起劲。自从去冬积雪消融以来，花园里的沙径还不曾踏上人的脚印，所以园子里的鸟兽花木都生活得很自在。”距离我们十分遥远的斯德哥尔摩，这般熙和的春光又像是我们身边的景致。这一段也是书中最脍炙人口的段落之一，被誉为充分运用了“光辉的印象主义技巧”。斯特林堡是语言大师，这部小说的故事节奏并不快捷，而是比较和缓，一定程度上源于作者对风光、街景以及书中人物的衣着神态的不遗余力地细致描绘。
《红房间》的故事的情节也不复杂。富商子弟阿尔维德·法尔克为了理想主义而放弃了优渥的生活和官场生涯，做过保险推销员，当过作家，做过记者。众声喧哗，一切夸张而浮躁。追名逐利的商人，夸大其词的报纸，荒诞可笑的戏剧表演，他接触社会越深就越迷茫，被迫朝激进的方向发展。但是在冷酷而严峻的现实的巨大压力下，他最后终于屈服，回到官场，违背了自己当初的诺言。他轻蔑地嘲讽自己，却再也无法坚持“为贫苦民众做事，用文艺来揭露社会病态”的初心。
法尔克是19世纪末瑞典知识分子气质、言行和生活态度的典型代表。他向往真诚，看不惯虚伪和庸俗，起初对社会和生活充满了热情、勇气，故而敢于放弃受人尊崇的文官职业。实际上，在他的信仰不够坚定的情况下，这种勇气背后充斥着知识分子的冲动、意气。当然，起初的法尔克是怀揣着无比笃定的念想，试图用文章去揭露社会的荒唐。孰料，比起他的理想主义来，难以撼动的现状才是最坚硬而严酷的。所以法尔克最终背叛了自己，尽管内心也会接受自己良知的拷问。
“国王在议会里发布御前咨文的时候，法尔克就站在国王的宝座前面，身着酱紫色朝服，头戴缀有羽毛的礼帽，手捧权杖，气宇轩昂地站在御座跟前，就站在王位的旁边！”这是故事结尾时的法尔克。这不禁让人哑然，之于社会或者之于他个人，当年毅然离家出走在报馆中艰难求生的法尔克是清醒的，还是站在国王御座前面的法尔克是清醒的？似乎也不是那么容易得出答案。
有人把斯特林堡誉为“瑞典的鲁迅”。如果说在揭露社会虚伪和荒唐方面，斯特林堡确实和鲁迅有很大的共同之处。《红房间》中的法尔克并没有践行自己许诺的为普通百姓请愿的诺言，作者斯特林堡却完成了这一点。因为这本书击中了上层社会的痛处，给斯特林堡招来了猛烈的攻击，再加上后来一些作品招来的嘲讽和围攻，他一度只能离开瑞典暂居别国。
六十岁时，斯特林堡称，因为自己是一个女仆的儿子，所以始终为工人群众和劳动人民代言。“起初看不懂那个对一切都横眉冷对的老头，后来却渐渐明白他的苦心。”这是很多人对鲁迅的阅读感触。而尖锐犀利的斯特林堡，去世时获得了万千民众为他送丧守灵。这大抵是人类社会共通的情愫。
《红房间》还描写了与法尔克交往的一些青年人的探索和迷茫，可谓是一幅知识分子的浮世绘。故事最后，曾经和他一起在红房间高谈阔论、慷慨激昂的青年文人们也各自流散，没有一个保持着当年的赤诚。据此，也有人将其类比中国的《儒林外史》。比如法尔克听到有人谈论深奥的哲学时作者写道：“法尔克举目环顾四周，看看那只公鸡有没有听得走火入魔从长杆上一头栽下来。田里的西芹菜有没有听得入迷忘记了发芽成长，他抬头仰望惊愕地发现老天仍旧在他的原来位置上一点没有塌倒下来……”这不难让人想到《儒林外史》中的文人百态。
余华评价斯特林堡：“需要优美的时候，斯特林堡是一个诗人；需要粗俗的时候，斯特林堡是一个工人；需要呆板的时候，斯特林堡就是一个戴着深度近视眼镜的会计师……然后他写下了众声喧哗的《红房间》。”一百多年以后，这部小说仍然可以带给读者深深的触动，某种程度上因为书里所写的那些人和事，仍然让我们觉得熟悉并且浮想联翩。它甚至也会让我们反思自己：生命中有没有哪个瞬间我们也曾像法尔克，混沌和犹疑间放弃了追寻的初心。
来源：新黄河客户端
作者：徐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