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
(作者:黄畔、刘姝怡、李雪菲 指导老师:范敏)
你羡慕别人考上了公务员,考上了研究生,进了国企,但或许他们也只是进入了一座围城。
——题记
酒过三巡,在酒精的催化作用下大家的真实情绪开始渐渐显露。孔博挺大一老爷们儿突然拉着我的手呜咽了起来,难免惹人投来奇异的目光,但酒桌上的各位都已有八分醉意,谁在乎呢?
在毕业一年的聚会上,曾经自诩儒雅少年的孔博不顾形象地哭了,没人安慰他,整个烧烤摊像安静了一般,只有孔博犹在小声啜泣。
来时大家神采奕奕,一如毕业时那般怀揣着巨大的能量,投入了各自的职业。就如孔博成功进入体制内成为公务员,胡平进入一家国企,而陈浩则考上了研究生在求学路上继续前进。
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未来可期。那时的我们没有离别的伤感,只有对未来的憧憬以及乘风破浪的勇气,正应了那句“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那时的他们是很多人的羡慕对象,是啊,对于毕业生来说,考上公务员,考上研究生,进国企,哪一样似乎都是非常理想的出路。
但其实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他们踏入了各自的围城,尤其是自己刚刚入城, 看着城外的人拼命往里面挤,城里的人又有苦说不出,这种感受更为强烈。
而我作为其中的参与者同时也是别人的旁观者,在此不是给读者喝鸡汤,也不是在贩卖焦虑,只是真实记录普通大学生在本科毕业一年中的际遇和感想。
一、想提桶跑路的国企员工
要说起大四那年过得最幸福的人,莫过于胡平了。
当别人在六七点就去图书馆备考研究生或者公务员时,他在呼呼大睡,睡到自然醒了才会穿个拖鞋去食堂吃饭。
当别人在四处奔波,投简历、面试的时候,他要么在球场打球,要么在网吧打游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之所以这样,不是因为这小子自暴自弃,而是他早在大四刚开始的校园招聘会中就和中铁五局签好了三方协议,应该是班级里面最早确定工作的。所以在接下来的一年中他过得真算是无忧无虑了。
去年七月,胡平正式前往中铁五局报道,经过简单轻松的员工培训后正式上岗。还别说,经过一年的时间,现在工资已经八千多了,再加上自己学习传播学的优势,不断在中铁五局官方网站中投稿,每次都能获得几百元不等的稿费。在工资这块把身为公务员的孔博可馋坏了。
但胡平经过一年的磨练,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我的未来在哪里?
刚上岗几个月,进入工地,胡平发现自己的生活世界是那么狭小,活动范围与那些天天重复同一个工作的钢筋工、木工并没有什么区别。
除了上班和睡觉,最主要的社会活动就是去购买生活必需品,有时在深山之中连个小卖部都找不到,更别谈什么超市。其他的最多也就是与同事斗地主、诈金花、喝酒,不过你得留心领导的脸色,资料没做完就最好不要趟这个浑水。
在如此环境下,胡平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婚姻问题。他是 96 年的,年纪比同届的同学一般要大两、三岁,他的这种危机感也更强烈,毕竟他已经 26 岁。大学期间追过三个女生,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所以至今还没谈过恋爱。
工地三十多岁的单身贵族比比皆是,不是不想结婚,是找不到结婚的人。胡平真的很担心自己的对象问题,试想那个女孩愿意嫁给一个常年在外跑的男人呢?因为没有假期,因为路途太远往返不便,因为工期太紧,因为一切的一切, 胡平每年最多只有一到两次机会回家,看一下逐渐老去的父母。
当项目完工,胡平就得像候鸟一样,从这个工地流窜到下一个工地,继续这种无奈的漂泊,重复地画着大小不一但形状相似的圈。
更加让胡平不安的是,这个职业未来的一个发展潜力,他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大多建筑公司(尤其是中铁或者路桥公司)的人事部,他们致力于低工资招人,而不是想留住人,因为毕业生干活拼命而且工资低,所以这些公司每年都在招大量毕业生。在工地上,他们往往以每月 6、7 千的工资招募一个大学毕业生,两年后,当这个毕业生的工资需要增长到无法匹配目前工作时,就将其换掉(更多是因为熬不住自己走人了),再招一个毕业生,如此往复循环,将人力成本控制到最低。”
“说多了都是泪啊,”胡平头往后仰依靠在座椅上说道,“现在我是真的熬不住想提桶跑路了,但作为一个传播学专业的学生,在中铁这种公司待了几年后, 真的很难在跨行业找工作了,即使你想跳槽,也几乎只能在建筑行业兜兜转转。而建筑行业的晋升速度可能比公务员还慢。”
孤身一人在外跟着项目四处流转,项目在哪里人就在哪里,身边没有父母和亲人,只有一帮同病相怜的同事,建立不起自己的社会资源。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需要维护自己的权益的时候,身边的人都无能为力。你的生活圈是那么的狭窄,人际交往显得那么苍白。
胡平置身这样的企业中,恍若一座围城。
二、宇宙的尽头真的是编制吗?
孔博是我们宿舍最晚确定毕业去向的,但却是最让我们羡慕的,毕竟网络上流传的那句“宇宙的尽头是编制”真的得到了无数人的共鸣,而他直接到达了宇宙的尽头。
每年都有无数人渴望进入体制内,你永远也不知道你的竞争者是谁,实力与运气兼具才能真正成为“有编制”的一员,而孔博无疑就是这种幸运儿之一,历经千辛万苦,淘汰了上百人,终于如愿。
2021 年国家公务员考试公告显示:2020 年国考共开放 13172 个职位,招录25726 人。据官方数据统计,最终共有 140.3 万人报名并通过资格审查,考公规模为 2017 年以来最多的一届。较之 2020 年,虽然增设 1600 余个岗位,但通过审查的报名人数多了整整 12.5 万人,全国平均竞争比例达到 54.53:1。“公考热潮” 似乎已经不是一个新鲜名词,但是不得不说,疫情似乎成为了“公考热”再一次升温的催化剂。
尤其是突如其来的的新冠肺炎疫情,它作为一场波及方方面面的重大突发事件,也间接地成为众人眼中的“职场照妖镜”。公务员这一职业便在这次鉴定中脱颖而出,成为超越“铁饭碗”的“金饭碗”。
孔博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决定参加公务员考试的,并成为我们整个班级唯一一个考上公务员的人。
我清楚的记得出录取公示的那天,儒雅少年孔博把上衣一脱,大力摔开宿舍门走到走廊开始嘶吼,引出不少脑袋探头观看,“惊起一滩鸥鹭”再应景不过了。
直到宿管阿姨扯着嗓子喊道:“好大个人了,被鬼抓到了?”我们的儒雅少年方才作罢,但仍然隔空向楼下的阿姨送了一个飞吻,惹得阿姨又是一顿笑骂。
那晚孔博破天荒地破费请我们宿舍吃饭,这对家庭拮据的他来说是不常见的, 可见他有多高兴。
我们也懂他的自豪,不断开玩笑说:“你小子以后飞黄腾达了可不能忘了我们,不然你的糗事绝对会被公之于众。”孔博大笑着回应:“苟富贵,勿相忘。”他的家庭我们也了解,一直比较拮据,平时孔博也比较节俭。可是在考公务
员这件事上,可谓是非常奢侈了,笔试阶段买各种资料,后来又报了一个两万多块的面试班。但即使这样,他的父母也在不遗余力的支持着他,作为农民的父母, 怎么会不期望自己的孩子进入体制内呢?对于他的父母来说,可能这就是最值得炫耀的事情了。
孔博目前的一个疑问就是自己花费了如此高的成本到底值不值得,因为公务员,尤其是我们贵州地区的乡镇公务员,工资真的特别低。
提到公务员,有些人会说工作稳定,有些人会说待遇好,但却很少有人会说收入高。公务员的收入结构大致可以用“低工资、高补贴、泛福利”来形容,这种收入结构会导致实际收入分配的地区间、部门间的差异性。在“收入金字塔” 中,我国公务员整体收入水平一直处于偏中等的位置,但是不排除部分基层公务员甚至处于中等偏下的尴尬位置。
但是因工作的稳定性和体制内的天然屏障作用,公务员这一职业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每当提起公务员,与其稳定性挂钩的另一个词就是“慢慢熬”。有人将公务员的晋升比喻成爬楼梯,职级升迁需按顺序一阶一阶地往上爬。同时,它不仅需要出色的工作能力,正确处理人际关系往往也成为公务员攀登职业晋升阶梯的重要性影响因素。这对公务员提出了更高的工作要求。与此同时,狭窄的晋升渠道、常年停滞的工作级别可能会打击到公务员的工作积极性和职业认同感,也影响其职业行为投入和职业价值认同。
从孔博只言片语的讲述中,我还是了解到了公务员这个行业的水也是很深的, 并不如外界想象的那么好。
当一大批人挤破头想进入公务员队伍的同时,各种原因也催生了体制内人员的新焦虑症和职业倦怠,离职倾向愈发凸显。
近几年,随着国际经济形势的转变,民营中小企业面临的裁员、经营规模缩小等风险日益加剧,体制内的稳定环境成为大多数人选择的避风港,随之而来, 公考的激烈竞争也日益加剧。
“公务员”似乎一直是一个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他们看到的是福利待遇, 体面安稳;而里面的人想出来,因为不愿意忍受低工资,因为还有对更广阔前途的向往。
但由于公务员考试的竞争难度加大、审核日益严格,考上公务员越来越成为小概率事件。对于像孔博这样最终顺利“进城”的人,一方面,一路过关斩将、艰难得到的东西不愿轻易舍弃,这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看着“城外”的竞争日益激烈,又怎么舍得放弃别人心中“梦寐以求”的工作呢?所以,尽管对现状略有不满,较之充满不确定性的外部环境,他们很难下定决心放弃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用孔博的话来说,体制内进来难,想出去也难。
三、有的人研究生,有的人研究死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日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话。在学信网收到录取通知的那天,陈浩突然就读懂了这首诗,就明白了一千多年前孟郊的心情。历经了备考期间一系列的痛苦(现在想来也真是痛苦的,哪怕已经是回忆了),终于成为一名研究生,那种幸福感真是难以形容,是痛苦结束的幸福,是努力得到回报的幸福。
考上研究生之后,对研究生生活充满了向往,对学校所在的城市——重庆也充满了向往。
在网络上一直流传着一句话:研究生只有考上的那一刻和毕业的那一刻是幸福的。陈浩那时候可完全不懂这句话,只觉着人生真是迎来了巅峰,而现在陈浩对这句话已深有体会了:或许开始和结局是美好的,但过程是痛苦的。“有的人是研究生,有的人是研究死,比如我。”陈浩调侃自己说到。
陈浩曾在夜晚无法入睡时审视自己当初考研的原因,却得到了一个难以接受 的答案:自己是被卷入考研大军的。陈浩细细回想,老师们的考研动员,同学们 的考研热都在无形中推动自己加入考研大军。但陈浩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自己喜不喜欢学术,适不适合做学术。
去年考上了西南地区某 211 院校的研究生,“只有得知录取那一刻是开心的”。陈浩坦言,相比于考研时的高压压力,读研的压力是贯穿始终的。“从上学开始, 就要考虑如何毕业”。看书,写论文,上课,成了当代研究生的日常。
的确,随着全国硕士研究生招生规模的逐年扩大,专业型硕士成了不少学生的选择。但一般专业型硕士的年限为两年,第一年以授课为主,第二年以实习、写毕业论文为主,时间上十分紧凑。伴随而来的,是关于学历贬值的论断。打开招聘网站,学历成了选人的第一要求,985、211 优先成了不少双非学生难以逾越的鸿沟,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考研成了不少学子实现学历晋级的唯一途径。
陈浩直言,自己选择考研就是为了提升学历,以求未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但目前学业上的压力让他有些后悔,“考研还是要慎重,不要为了考而考,毕竟考研、读研的成本还是挺高的”。
而在陈浩研究生生涯不如意的另一面,每年都有大量的人在尝试敲开研究生的大门。据统计,2022 年全国共计 457 万人报考,创考研历史人数新高,而录取人数仅 110 万人,这意味着有三百多万人落榜。
陈佳就是这三百多万人之一,她再一次被拒于研究生大门之外了。我曾经认为陈佳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失败,因为她实在太优秀了,还那么努力。
随着 2022 年考研落下帷幕,陈佳回到自习室收拾她摞成山的书和笔记,下一步,她打算在网上将这些资料都转卖出去。“不考了,扛不住了,还是去搬砖吧。”对于此次的结果,陈佳似乎显得很淡然,“努力了,就没有遗憾”。
回想起备考过程,陈佳用“焦虑”、“无助”来形容。焦虑几乎充斥着考研的每一天,看到朋友圈里有同学在展示自己的工作,有同学在抱怨读研苦,陈佳索性关闭了朋友圈。八月份,备考进入白热化阶段,不少过来学长学姐都认为暑假复习效果将直接影响考研的结果,因此,陈佳决定暑假和研友一起留在学校复习。
某一天,正在走廊背书的时候,陈佳感到耳朵里有声音。那是个炽热的夏天, 蝉鸣声此起彼伏。直到陈佳和研友一起去食堂吃饭,她突然抬起头问“你们听到蝉鸣的声音了吗?”
第二天,陈佳就被诊断为“右耳突发性耳聋”。在医院里住了半个月,陈佳决定回家休养。在家里,家人劝她停止备考,她听不进去,待了半个月就重回自习室。一直到考前,陈佳都在背书、写题的循环中度过。
考研结束后,陈佳第一时间就去自习室搬书,然后她买了一张去重庆的车票, 准备进入职场。
但今年五月底,陈佳给我发来微信,说她已经辞职,准备三战。我问她是否会降低要求考一个比较有把握的学校。她沉默了许久说:“这是我给自己的最后一次机会,不想留下什么遗憾”。
城内的人想呼吸城外的空气,城外的人想领略城内的风光。只能祝好。
我们被一座座围城所包围,但无论城内还是城外,只求自己的心不要被围起来,勇于向前进,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