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信与慰藉:年轻人的“赛博算命”
(作者:买天长)
“进来的姐妹,关注主播,新人免费测1张卡,什么问题都可以哦!”这是一位算塔罗牌的“玄学主播”对直播间新人说的话。时代变了,“大仙算命”不问生辰八字,也不看面相手纹,只要有一幅塔罗牌,一个用来直播的账号,一个“赛博半仙”应运而生。直播的风,还是吹向了“玄学”。
一、直播“测运势”:赛博玄学悄然滋长
在小红书,一晚上可以连续刷到上百个“玄学主播”。他们不作法、不捉鬼,业务主要集中在“测运势”上。主播本人不露脸,而是将镜头对准放置塔罗牌的桌子。这类直播的受众往往是年轻女性,因此有些主播会选择卡面绘有精致图案的塔罗牌,还会用蜡烛、水晶球等物品将场景布置得神秘精美。每个直播间平均有几百点赞量,人气最高的直播间能过万。
(主播精心布置的场景)
测算过程很简单,用户通过平台的“小纸条”功能或评论区向主播任意提问,主播抽取塔罗牌并进行解读,不论是事业、爱情甚至健康,都能在这小小的直播间被“参透”。“这是一张死神牌,你问考试结果是吗,”主播左手握着一摞塔罗牌,右手指在一张摊开的牌面上画圈,“宝宝,恐怕不太好,死神牌说明你被压力笼罩,想要好结果却没有好好学习。你的考试可能通过不了。”从主播看到提问开始,到抽出塔罗牌,短短两分钟,一场测算已经结束,得到回答的观众在评论区留下了“谢谢”二字,主播继续为下一位测算。
测算分免费和收费,许多新人主播为了获得更大曝光,会为所有新人赠送一次免费测牌的机会,这吸引了许多无意点进直播间的观众,有些人秉持着“随便测测也不损失什么”的心态,便会进行一次免费测算。肖凡就是这样一位客户,她只会在免费的直播间测一测,在听完主播的解读后便迅速划走,在下一个免费直播间继续“薅羊毛”。“要掏钱,这就没什么必要了吧,”肖凡并不是很在意结果,“主播随便抽了张牌,感觉也不是很正规。”这样的客户黏性并不高,主播往往只是白费口舌。为了变现,主播会引导用户购买直播间更高级的套餐,有些是增加牌的数量,有些会搭配主播更详细的解读。“我一般会买多张牌的,”徐丽说,“主播说牌越多结果越准,我就会买。”抽取塔罗牌的数量和它的定价正相关,2、3张牌的一般在10-30元不等,9张牌的往往在100元以上。主播的店铺里,几十元的套餐往往是本店销量top1,而上百元的套餐也绝非无人问津,头部塔罗主播的月成交额甚至能过万。徐丽是好几位塔罗主播的忠实观众,每月花费数百元在塔罗测算上在她看来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头部主播销量可观)
然而,并不是所有塔罗主播都能取得如此惊人的收益。许多新人主播的直播间同时观看人数只有个位数,当月订单数量也只有1-2笔,对于将塔罗直播作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主播来说,这无异于坐“冷板凳”。李维是个“算命”老手,入行5年,此前主要在微信和专门的APP帮人测运势、看风水,有一批忠实的老客户。“每个月最低有5000多,”李维对这个收入不够满意,“我想着到抖音和小红书碰碰运气,结果播了一晚上,总共还不到10个人。直播不好搞。”为了化解困境,主播们用“持续点赞,交换能量”的话术,引导观众不断点赞,让直播间获得更大曝光。也有很多主播间引导粉丝加入社群或加主播微信,以求获得一批稳定客户。
除了直播无人问津和账号难以涨粉,平台松紧不一的审核制度和同行的恶意举报也是主播们最担心的事。“被举报就禁言,”提及不见起色的新账号,李维的语气不太好,“(被举报)1次就禁言7-14天,3次直接封号,啥都没有了。”许多主播显得尤其谨慎,笔者曾按照直播间提示添加了主播的微信号,不到3分钟,没有等到提问的主播便将笔者删除,笔者账号也被直播间拉黑。收费行为往往风险更大,在许多主播的店铺里,测算套餐往往被冠以“电子相册”“精美明信片”“定制书签”的新名字,摇身一变出现在用户面前。还有主播干脆不上架任何商品,而是在主播间展示一张小卡片,上面用拼音、谐音和数字提示用户,为主播刷特定金额的礼物,可以获得不同形式的测算。
(花样百出的产品关键词)
二、直播百态,人生多样
在塔罗直播间,你可以见到五花八门的困扰和难题。“ta到底喜不喜欢我”“什么时候结束异地”“我的正缘是不是ta”……爱情类的问题占据着主播评论区的大半。远在海外的子悦因为爱情焦头烂额:“我不想分手,但是家里找人给(算命)的结果说他不是正缘(先天赋予的正式姻缘对象),我俩前几天吵架,我实在不想分。”子悦一直是塔罗的爱好者,曾经最痴迷的时候常常光顾当地华人的线下塔罗店,线上的主播也如数家珍。她的爱情运势在不同主播嘴里往往有着不同解读。“昨天测的那个没说我们要不要继续走下去,只说男方在做很重大的决定,需要一段时间,”子悦讲述着自己的判断,“我感觉测得还是蛮准的,我男朋友一直是个比较多虑的人,我觉得他可能在考虑我们的未来。”当听到不同甚至相悖的测算结果,子悦解释:“塔罗有个规则,一个问题在短期内不能测试多次,不然会影响准确度。”
在罗静看来,测得不准说明塔罗师水平不够高。“像我很早就接触这个了,我有五六个朋友全都会,每次都准,”罗静一一讲述着自己的测算经历,她在直播间的经历并不愉快:“高考前我花钱测过一次,说我考得不好,最后成绩果然比前几次模拟低了几十分。”罗静非常气馁,也不再看这个主播,即使从结果来看主播测得很“准”。这个年轻的女孩也为爱情苦恼。“以前有几个喜欢的人,朋友们算出来结果不好,最后果然,不是渣男就是海王。我还是相信这个的,可能我爱情运势不太好。”26岁的徐丽为了自己的婚姻大事发愁,她回忆着自己今天花费15元的测算结果:“今天是测数字,我选了36,33,55,最后主播说是看缘分,不急于做决定。还有一个主播说,可以回头看看,是说联系前任吗?”
爱情不是主播间用户唯一关注的话题,事业、学业也频繁出现。比如阿华,脱产考研还是在职考研令她犯了难。“家里人觉得本科院校不好,现在的工作也没有前途,考研提升学历才是硬道理,”阿华叹气,“其实环境和同事都挺好的,我(对这份工作)没有很不满意。”她辗转于不同直播间,各式各样的解读并不能让她完全满意:“其实考研是确定了的,我是纠结要不要辞职,看了(塔罗直播)以后更纠结了,有时候失眠一整夜。”妍妍的精神压力并不比阿华小,她已经是第二次向研究生发起冲锋,目标是一所211院校的王牌专业。“其实我本来并不信这个东西,但是每次听见(主播说)考不上,心情肯定会受影响的啊。”
三、赛博算命:虚无未来里的情感慰藉
我们能在直播间的提问里窥见不同人迥然不同的生活境遇:有位女性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分别是:“公公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我们家什么时候能住上大房子”“明年我能转运吗”,她在小红书分享美好生活的内容更新停留在了一年前;有个女孩在得到“恋人不再爱她”的解读后理科下单,恳求主播重新测算;有个用户的问题非常简单,寥寥九字尽是不如意:“啥时候能找到工作?”
(直播间的小纸条)
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是直播间的常客,却并不一定是封建迷信的拥趸。
“感觉命越算越薄,以后不算了吧。”从前沉溺于测运势的子悦最近忙于论文,被迫戒掉了这个爱好。
徐丽渴望婚姻,却并不迷信某种结果:“我觉得很多主播都解得不对,不能被主播牵着鼻子走。这个问题(婚姻)要慎重,还是得看个人感觉。”对于主播给出的“(爱情要)回头看看以前”的建议,徐丽并不采纳:“前任就算了吧,我更期待以后遇见的人。”
罗静坦然接受了高考的失利,即将在家乡之外的城市开启大学生活。她对自己的生活作出明确规划:兼职,减肥,好好学习,谈恋爱。她还将自己的生活费分成了很多份,一些用来买零食,一些用来旅行。罗静留给塔罗直播的只有60薯币(小红书直播间虚拟货币,人民币1元钱等于10薯币,):“真正有‘法力’的主播挺多的,还是会打赏一点点嘛。”这个女孩坚持着自己看待世界的方式。
截止稿件发出的前一天,阿华联系笔者,聊天框里罕见地出现了表情包:“我决定辞职啦,好好备考吧!”另一位考研人——妍妍的状态明显好转,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抽到什么卡片,主播又具体做了怎样悲观的预测。“不过这(被测出考不上)也是个好事,为了不让它发生,我下意识就会更努力嘛。”
“真的很准,你试一试,我可不骗人,”李维希望笔者成为自己的客户,“下次你来我直播间,帮姐姐涨涨人气哈!”李维依旧以此为职业,她在社交平台的角落里寻找一片安身立命的沃土。
肖凡的个性签名是天道酬勤。她将免费的测算作为娱乐方式:“我只相信事在人为。”
升学、就业、前途、爱情,兼顾的关键词令人未来的不确定性难以消除。主播们披着玄学的外衣,在直播间充当“大仙”,某种意义上又变成了人生烦恼的倾听者。年轻人将“是不是迷信”的问题暂且抛诸脑后,心甘情愿地购买服务,只为在卡面翻动的片刻,寻找一片精神慰藉。
(文中肖凡、徐丽、李维、子悦、罗静、阿华、妍妍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