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怪严凝切,春冬正月交。”今日小寒,冬意凝重而春气始萌。
小寒是第二十三个节气,虽以“小”为名,但小寒已被证实是一年中气温最低的节气。冷郁中有新的希望,如诗中所言,“小寒料峭,一年春意换年芳”,小寒节气前几天即为新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
小寒三候为:“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鸲。”三个候应均为鸟类。
大雁顺阴阳而迁移,小寒节气中,阳气萌动,雁群开始向北方迁移;北方酷寒节气中仍旧活跃的喜鹊开始上下翻飞着筑巢,准备孕育后代;雉即野鸡,羽毛漂亮的雉鸟也被称为“阳鸟”,小寒第三候,雉会感受到阳气而雌雄同鸣。
1. 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风:
小寒之“寒”
说起“小寒”之“寒”,这个字由来已久:东汉许慎《说文解字》释“寒”:“寒,冻也,冻当作冷。”
中国出现的最早的“寒”字之一,是被镌刻在上海博物馆的镇馆之宝、西周孝王时期的大克鼎上。
大克鼎铭文中的“寒”字,上面是代表屋子的“宀”,下有表示干草的“茻”,和象征水结成冰的“仌”,中间则是一个光着脚的“人”。这个字形传达出一种人窝在干草与冰中瑟瑟发抖的图景,这是早期的造字者对于“寒”最直观的感受。这种对于贫苦处境中人的关切体现在诗词中,是白居易的“可怜身上衣正单,心忧炭贱愿天寒”,也是杜甫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看到了“寒”字中蕴含的凄苦,既要保持着面对严寒的勇气:“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同时也需要一些“哦诗不睡月满船,清寒入骨我欲仙”的洒脱。
一向乐天派的中国人,甚至将看不见触不到的“寒”,玩味出新意。
冬至之后即进入九九天,小寒节气处于最冷的三九、四九中。古代因数九而产生一种“九九消寒图”,它有很多形式,最著名的就是文字九九消寒图。由字组成,通常为“庭前垂柳珍重待春風”,或是“雁南飛柳芽茂便是春”,亦或“春前庭柏風送香盈室”,诸字皆九画,合计八十一画。
人们从冬至开始计算时间,每过一日就在一个笔画上染涂色彩,涂尽九字后春光已至。通过这种方式,将寒冬腊月里的苦挨变成一种娱乐。
九九消寒图也被皇家贵胄所使用。故宫博物院今藏有一件缂丝加绣九阳消寒图,天空为宝蓝色,上有五彩瑞云。山坡草地之上,苍松绿树之间,男童与小羊正在嬉戏。画中的九只小羊寓意“九阳消寒”;童子属阳,三名男童取“三阳开泰”之意。
图上方有乾隆皇帝御制诗一首:
九羊意寄九阳乎,因有消寒数九图。
子半回春心可见,男三开泰义犹符。
宋时创作真称巧,苏匠仿为了弗殊。
漫说今人不如古,以云返朴欲惭吾。
2. 为节气“存照”
不同的节气带来不同的心绪与情感体验,文人落笔成诗,为寒冷的节气“存照”。
宋代诗人杜耒在《寒夜》诗中写: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金代诗人刘仲尹在一篇名为《不出》的诗中写:
好诗读罢倚团蒲,唧唧铜瓶沸地炉。
天气稍寒吾不出,氍毹分坐与狸奴。
两首诗都提供了一些驱寒的好思路:可以明火煮酒烹茶、赏花会友;也可以闲居读书,裹着毯子抱猫取暖。
关于《不出》诗中提及的“氍毹”为何物,最近在中华世纪坛开展的《五星出东方——和田历史文物展》给出参考,展览中即呈现了一件新疆和田地区出土的氍毹毯,这是一种类似于现代毛毯的织物,色泽鲜明,精致异常。
至于“狸奴”,则是古人对于猫的别称。爱猫人士自古皆有,宋代陆游就是典型的猫奴,他的那句“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因为生动写出一幅温情脉脉的家居情境而为读者钟爱。陆游另一首名为《赠猫》的诗其实更加恳切,甚至屈尊设身处地为猫做打算,诗云:“裹盐迎得小狸奴,尽护山房万卷书。惭愧家贫策勋薄,寒无毡坐食无鱼。”
中国古代传统历法中,每年用“十二地支”纪十二个月,分别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古人也将“十二地支”与“十二律”之“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相对应。小寒这个节气一般在干支历子月的结束与丑月的起始,对应着十二律,正是黄钟、大吕之际。
这个知识点也被化用在诗词中,元稹在《咏廿四气诗·小寒十二月节》中写:
小寒连大吕,欢鹊垒新巢。拾食寻河曲,衔柴绕树梢。
霜鹰近北首,雊雉隐丛茅。莫怪严凝切,春冬正月交。
南宋著名的女词人朱淑真也写道:
黄钟应律好风催,阴伏阳升淑气回。葵影便移长至日,梅花先趁小寒开。
八神表日占和岁,六管飞葭动细灰。已有岸旁迎腊柳,参差又欲领春来。
而在十二律中,古人一直对“黄钟”“大吕”情有独钟。《周礼·春官·大司乐》记载:“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以祀天神。”黄钟大吕也就逐渐固定为一个成语,形容音乐、文辞的庄严正大、高妙和谐。
3. “我念梅花花念我”
小寒节气中,被频频提及的一个意象是——梅。
看雪赏梅是冬天的乐事,诗人写:“我念梅花花念我,关情。起看清冰满玉瓶”;几乎所有关于冬天的故事中,都有一场让人念念不忘的“踏雪寻梅”。
《夜航船》中记载,孟浩然情怀旷达,常冒雪骑驴寻梅,曰:“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明将于谦化用这个典故写《题孟浩然踏雪寻梅》,其诗为:“满头风雪路欹斜,杖屦行寻卖酒家。万里溪山同一色,不知何处是梅花。”
红楼梦中关于冬日最动人的描写总是与梅有关。在《琉璃世界白雪红梅,脂粉香娃割腥啖膻》中,宝玉一出怡红院,就看到外面并无二色,天地之间,一片洁白,仿佛是琉璃世界,“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宝玉踏雪寻梅,在妙玉的栊翠庵处看到“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地赏玩一回方走。
这一章节不久后的《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中,宝玉联句落了下风,众人罚他去妙玉处讨要梅花。宝玉拿回来一枝,众人“一面说一面大家看梅花。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五六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聚如林,花吐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赏。”
关于梅花另一个有趣的故事来自唐代徐坚的《初学记》。书中记载,南朝宋武帝的女儿寿阳公主,某一日,在含章殿屋檐下休息假寐时,刚好有朵梅花掉落到她的额头上,当公主醒来起身,这朵梅花居然还停留在额间。此情此景,被宫中的女眷们看见,均大表赞赏,甚至纷纷起而仿效,掀起一股“梅花妆”的流行风潮。今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元代佚名《梅花仕女图》,即以此为题材进行创造。
梅花的诸多品种中,最宜在小寒日观赏的还要数腊梅。北宋黄庭坚认为蜡梅“花亦五出,而不能晶明,类女功捻蜡所成,京洛人因谓蜡梅”,指出蜡梅花瓣的蜡质特性并为蜡梅定名。
南宋名臣郑刚中在诗作《腊梅》中写:
缟衣仙子变新装,浅染春前一样黄。
不肯皎然争腊雪,只将孤艳付幽香。
《梅谱》里也认为蜡梅颜色酷似蜜蜂营造的酿蜜蜂房,故名蜡梅。也有一种说法认为,腊梅在腊月开放,因而得名。
如同现下我们总会在腊月置办一些鲜花,《北京岁华记》记载,京城民间腊月一直有买卖鲜花的惯例,梅花就是其中的重要品种之一:
“腊月束梅于盎,匿地下五尺许,更深三尺,用马通然火,使地微温,梅渐放白,用纸笼之,鬻于市。小桃、郁李、迎春皆然,馈遗尚鲜果。”
4.冬笋为清赏,灰中芋栗香
梅,可观,亦可食。
宋人林洪《山家清供》中记载了一道“蜜渍梅花”:
剥白梅肉少许,浸雪水,以梅花醖酿之,露一宿取出,蜜渍之,可荐酒。较之敲雪煎茶,风味不殊也。
小寒日,有文雅的清赏,也需要些烟火气。
范成大《冬日田园杂兴》写及:“拨雪挑来踏地菘,味如蜜藕更肥醲。朱门肉食无风味,只作寻常菜把供。榾柮无烟雪夜长,地炉煨酒暖如汤。莫嗔老妇无盘飣,笑指灰中芋栗香。”诗人以为,那些最朴素踏地菘、热芋和栗子,别有一番适于冬日的风味。
可能因为冬天里蔬果本身即来之不易,故而备显珍贵,最简单的一味也要吃出一些花样。
《津门杂记》记载,天津地区旧时有小寒吃黄芽菜的习俗。黄芽菜是天津特产,用白菜芽制作而成。冬至后将白菜割去茎叶,只留菜心,埋于地表以下,以肥覆盖,尽量阻隔空气,半月后取食,脆嫩无比,弥补冬日蔬菜的匮乏。
当然,中国美食不全是这样的朴素。林语堂在《吾国与吾民》一书中谈及“借味”这种烹调技艺:
中国的全部烹调艺术即依仗调和的手法。虽中国人也认为有许多东西,像鱼,应该在它本身的原汤里烹煮,大体上他们把各种滋味混合,远甚于西式烹调。
例如白菜必须与鸡或肉类共烹才有好的滋味,那时鸡肉的滋味渗入白菜,白菜的滋味渗入鸡肉,从此调和原则引申,可以制造出无限的精美混合法。
这一点在以“进补”为主要任务的小雪日美食中有充分体现。糯米是小寒时节的“明星”食材,小寒吃菜饭是南京的习俗,当地人会用糯米补中益气,加生姜温肺散寒,再加上南京特产矮脚黄、咸肉片、香肠或板鸭丁,让糯米充分吸收这些食材、药食中丰富的味道。
小寒日另一个明星食材是冬笋。早在东汉时期,古人就将冬笋称为“苞笋”,认为其味美于春天与夏天的笋,隆冬掘毛竹地底之芽,凝有霜雪之气,因而更加脆爽清新。这味食材在小寒节气里也展现出了醇厚的魅力。
李渔在《闲情偶寄》“饮馔部”的“蔬食”类对于笋论之甚详:
此蔬食中第一品也,肥羊嫩豕,何足比肩。但将笋肉齐烹,合盛一簋,人止食笋而遗肉,则肉为鱼而笋为熊掌可知矣。……笋之为物,不止孤行并用各见其美,凡食物中无论荤素,皆当用作调和。菜中之笋与药中之甘草,同是必需之物,有此则诸味皆鲜。……庖人之善治具者,凡有焯笋之汤,悉留不去,每作一馔,必以和之,食者但知他物之鲜,而不知有所以鲜之者在也。
小寒日,食笋遗肉,拥猫入眠。远山寒林入梦,踏雪寻梅处,萧索中自有春意。
来源:凤凰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