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博时空 作者 苏皖皖 寿春，即今安徽淮南寿县。公元前 241 年，楚考烈王迁都寿春，这里成为楚国最后十八年的政治文化中心，史称“寿郢”。2000 余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1933 年，楚幽王熊悍之墓被考古发掘，数千件文物惊现于世，是迄今发现的唯一可以确认的楚国国王墓。其中重达四百公斤的楚铸客鼎“楚大鼎”，被誉为“天下第一鼎”（现藏安徽博物院）。一时间报章竞载，寰海喧腾，由此开启了中国楚文化研究的先河。

2022 年，安徽楚文化博物馆（寿县博物馆新馆）建成，汇集了楚国最具特色的大型青铜器等精美文物。这里有食前饭后的彬彬有礼，有王霸天下的野心勃勃，有壶罄罍干的豪迈激情，再现了楚国八百年历史长歌。

楚文化博物馆入口

精巧的三足羊首铜尊

镇馆之宝三足羊首铜尊，是一件造型极为特殊的炊器。通体呈现光亮的铝黑色，整体造形似一只圆润小巧、灵动古朴的温顺绵羊；器身油亮光润，直口，圆腹，腹身的一侧向外凸出延伸至口沿上方，呈绵羊首状，绵羊面部耳、目、鼻、嘴及羊角以阳刻线条描摹，器底置有三个上翘钩状器足；扁平的器盖，正中间有一个桥形半圆钮，一端有弧形缺口，用以直接卡入羊颈，另一端呈扇形下斜象征羊尾，其上装饰有勾连云雷纹；整件器物小巧玲珑，造型独特，形态生动。这件器物通高 11 厘米，口径 9.2 厘米，与通高 113 厘米、口径 87 厘米、“里面能煮头牛”的楚大鼎相比，极为小巧精致。从目前出土同一时期器物来看，其形制独一无二，可谓是旷古无两。而“羊”与“祥”通假，这也是一件富含吉祥寓意的器皿。

春秋中期 三足羊首铜尊

寿县楚文化博物馆副馆长常远霞介绍，这件器物出土时，因外形特征与商周以来的酒器“鸟兽尊”有相似之处，所以早期把它定名为“三足羊首铜尊”。常规上来说“尊”是酒器，但“鸟兽尊”是否一直以来都是用作酒器？却也有不同的说法，结论仍可待考证。在目前发现的商周以来墓葬中，出土了少量器形袖珍小巧的铜鼎，这一品类也十分稀有罕见，有专家说“袖珍小鼎应是古代女性私房中食用珍馐的餐具”，这样的用途方式可能更为切合“三足羊首铜尊”的特点与身份。

钟鸣鼎食 食鼎者尊

正在热映的电影《封神》中，就有对殷商时期宫廷宴饮的复刻场景。在这些高规格的宴饮中，大多采取分餐制，做好的饭菜用镬鼎、升鼎等大型食器搬到宴席上，然后由仆人切肉分菜，再一份份送到达官显贵的餐桌上。彼时普通百姓家用的大多是粗鄙的陶制品，所谓“钟鸣鼎食”，“食鼎者尊”，能在用餐时使用青铜鼎，正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春秋 窃曲纹铜甬钟

春秋 窃曲纹铜甬钟 局部

周代的鼎分为三大类：镬（huò）鼎、升鼎、羞鼎。镬鼎形体巨大，多无盖，用来煮白牲肉，比如楚大鼎（出土时鼎内残有牛骨）。升鼎亦称正鼎，用于盛放从镬鼎中取出的熟肉。羞鼎则是盛放佐料的肉羹，与升鼎相配使用，所以也叫“陪鼎”。

《电影》封神片段

在宴厅中，一般会放几只体型相当大的镬鼎，镬鼎相当于今天的大锅，主要是用于烹煮大型动物，如牛、羊、猪等。根据《周礼》记载，镬鼎依据形制大小分为牛镬、羊镬和豕镬。镬鼎气势磅礴，无声地昭示着主人的威严与高贵。楚文化博物馆中能看到许多镬鼎，如蔡侯盖鼎、勾连云纹铜鼎、集脰太子鼎等，这些镬鼎的出土，既展示了这一区域出土墓葬的规格之高，同时也彰显了墓主人生前的富足与豪迈。

春秋 勾连云纹铜鼎

春秋 蔡侯盖鼎

战国 兽面纹足附耳铜盖鼎

战国 集脰太子鼎

常远霞介绍，楚国器物这种厚重粗犷的风格，一方面是彰显了楚国的文化审美特质，另一方面与楚国本身的资源禀赋也有关系。楚国当时幅员辽阔，在它的境内有几处比较大的铜矿资源，比如湖北大冶等等。资源上的这种丰富，使得它在制作器物的过程当中，不惜原料。虽然当时因为地理上相较中原地区较为偏远，被称为“楚蛮”，但是到后期它的青铜铸造的工艺，它文化的繁荣程度，可以说是超越中原的。

问鼎中原 王者九鼎

在楚国迁都寿春之前三百多年，位列“春秋五霸”的楚庄王，曾不甘偏居一隅，来到周朝都城雒邑（今河南洛阳）附近，“问鼎之大小轻重”。楚庄王所问之鼎，就是代表天下共主的“九鼎”，据传是大禹在建立夏朝以后，用天下九牧所贡之铜铸成九鼎，象征九州。楚庄王问鼎之举，意在九州。这则典故也引申出成语“问鼎中原”。

有意思的是，楚庄王问鼎虽然铩羽而归，几百年后，他的第十三代孙楚幽王熊悍倒是拥有了“九鼎”。不过这个九鼎并不是周天子所拥有的代表天下九州的九鼎，而是九件形制相同，大小递减的列鼎，其中的一件目前也是楚文化博物馆展出的重器之一。按《周礼》规定：天子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用三鼎或一鼎。在当时，鼎是最重要的礼器之一，具有“别上下，明贵贱”的功能，通过鼎的组合和数量，可以看出其主人的身份地位。楚幽王位列诸侯，按礼制仅能用七鼎，怎么会有九鼎呢？

周朝初年，周天子坐拥九鼎，分封诸侯。但是从春秋中后期开始，各国诸侯逐渐坐大，各自为政，与周天子分庭抗礼，慢慢成了各自分封国的王。到了战国时期，各路诸侯的封号也多以王自称（吴、越、楚三国自春秋时期已开始自称为王）。为了彰显夺取天下的野心，有实力的诸侯王开始以地方敬献的形式使用列鼎，且以九为数，虽然此九鼎非彼九鼎，多少也算变相的过过瘾。

楚幽王熊悍墓中所出列鼎名为“铸客升鼎”，一套九件，形制相同，大小递减。升是献的意思，有进献之意。升鼎乃是实牲体的祭器，是楚文化礼制中最具代表性的器物。楚文化博物馆所展出的这件铸客升鼎，圆口、方唇、束腰、平底、方耳外撇、三蹄足。腹部外置四兽，攀沿探首，仿佛在窥探鼎内的香肴；腹外壁饰羽纹，蹄足根部浮雕兽首纹。做工精美，霸气侧漏。

战国 铸客升鼎

战国 铸客升鼎 局部

在楚文化博物馆展出的另一套列鼎“蔡侯申”升鼎则与楚幽王的“铸客升鼎”不同，它的主人是春秋时期的蔡昭侯，同样出土于安徽寿县。这套青铜列鼎共有7尊，形制相同，大小相次，该鼎直口方唇，腹深且宽，圜底，三蹄足。平盖，顶有圆形矮支柱捉手。器颈、腹间铸一周凸弦纹，上、下均饰蟠螭纹，足上端饰饕餮纹。鼎内有 2 行 6 字铭文“蔡侯申之食【鼎于】”。出土时，每件鼎中内有一匕首，应是蔡昭侯生前所用的食器。蔡国是小国，春秋时期的国君还是规规矩矩遵循周礼——“诸侯用七鼎”。

春秋 “蔡侯申”升鼎

春秋 “蔡侯申”升鼎铭文

春秋 “蔡侯申”升鼎铭文（拓片）

楚人善饮 壶罄罍干

如果你曾经跟安徽人一起喝过酒，那肯定对“炸罍（léi）子”这个词不觉得陌生，所谓“炸罍子”，就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可如果你亲眼见到了“罍”，就会觉得，现代人端个小酒杯的场面简直弱爆了。

古代罍是一种大型盛酒器，相当于今天的酒坛。楚文化博物馆展出的这件战国时期的蟠虺纹双兽耳青铜罍，口径 21 厘米，底径 21.5 厘米，通宽 46 厘米，高 30 厘米。

战国 蟠虺纹双兽耳青铜罍

战国 蟠虺纹兽耳青铜罍 局部

能炸这种“罍子”的，怕也只有李白这位高手高手高高手了。有诗为证：“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罍”（《襄阳歌》），追逐名利不如在月光下“炸罍子”畅饮！

影片《长安三万里》片段

楚人善饮，连“罍”都要拿来炸了，自然还需要更大的酒器来盛酒。在楚文化博物馆，同样还展出有另一种巨型酒器：蟠虺纹兽耳铜方壶。该方壶通高 69 厘米，腹围 94.2 厘米，口宽长 18.5 厘米，底宽长 23.5 厘米。该壶颈部两侧置一对兽形耳，兽首向外，作爬行状，仿佛问到酒香味，也要一探究竟。前足各衔套一环，环上饰斜角云纹，兽身和四足分别饰鳞纹和细毛纹。

于是就有一道数学题，一个“壶”的酒可以灌满几个“罍”呢？好奇的你不妨拿起手机算一算。

战国 蟠虺纹兽耳铜方壶

战国 蟠虺纹兽耳铜方壶 局部

沃盥之礼 楚韵悠长

《红楼梦》第三回，林黛玉初进贾府，小心翼翼的第一餐想必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就有餐前饭后的净手。这种贵族生活礼仪其实早在商周时期就已经形成。

电视剧《红楼梦》片段

据《礼记》记载：“进盥，少者奉盘，长者奉水，请沃盥，盥卒，授巾。”洗手时会有一位年长的仆人用匜（yí）从上面倒水，一位年少的仆人捧着盘在下面接水，洗完手后再有另一位仆人递上毛巾擦手。这一礼仪，被称为“沃盥之礼”。当时用作盛水的容器叫做“匜”。盥也是象形字，左右两只手承水，冲洗而下流到下面的器皿。

楚文化博物馆展出的这件蟠虺纹兽流铜匜，前有兽首张口作流，后有兽尾作鋬。腹壁饰一周蟠虺（pán huǐ）纹（以蟠曲的小蛇的形象﹐构成几何图形），流和鋬（pàn，器物侧边供手提拿的部分）上均有透雕的兽面纹。据介绍，这件铜匜由淮南一位市民捐献，它也是整个安徽楚文化博物馆唯一一件能够反映春秋时期典型楚文化的器物。

春秋 蟠虺纹兽流铜匜 正面

春秋 蟠虺纹兽流铜匜 侧面

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所熟知的成语“秦晋之好”，与匜这个器皿就有些关系。据《左传》记载：“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公子惧，降服而囚。”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的妻子怀嬴出身秦国，非常贤惠，捧着盛水的匜倒水给重耳洗手，然而重耳洗完之后，将沾着水的手乱挥。怀嬴认为重耳这一举动是将其视为仆人，非常气愤地表示：“秦国和晋国势均力敌，你为何如此看不起我？”重耳吓坏了，赶紧除掉外面的服饰，把自己绑起来以表谢罪。可见当时的礼仪是多么重要，在夫妻之间的生活小事上都很注重礼仪。后来，重耳在秦穆公的帮助下当上了晋国的国君，并让太子娶秦国的宗女，父子两代都和秦国联姻，遂成就佳话“秦晋之好”。

在楚文化博物馆的展厅中，还有一件十分精美的匜——重环纹三足铜匜。器型略呈葫芦瓢状，一端为外突的流口，对应一段置一龙首弓形鋬手，龙角竖起。有五道棱状弦纹和一道重环纹，龙形鋬手斜角云纹和重环纹。

春秋 重环纹三足铜匜

春秋 重环纹三足铜匜 局部细节 图源：《璀璨寿春：寿县文化遗产精粹》

观展攻略

1. 参观预约：可通过“安徽楚文化博物馆”或“寿县发布”微信公众号、电脑端官方网站（https://www.ahccm.cn）预约。

2. 免费开放时间：周二至周日 9 点-17 点（16 点停止入馆）。

3. “安徽楚文化”陈列分为四个单元，一开始进入展厅后没有文物展陈，但墙面上有“立国江汉”、“筚路蓝缕”、“大启野蛮”、“泓水之战”、“问鼎中原”、“东进江淮”等有关楚国历史事件的介绍，仔细阅读有助于了解楚国文化。且展厅文物陈列较多，可以按照博物馆陈列顺序看，便于了解有关历史文化背景。

安徽楚文化基本陈列 展厅图

4. 安徽楚文化博物馆还有青铜器、兵器、金银器、陶器、玉器，都十分精美。

东汉 铜鎏金兽形承投器

战国 龙首云纹华盖铜弓帽构件

汉 累丝镶宝八龙纹金带扣

（展厅内 车马坑发掘场景）

5. 安徽楚文化博物馆占地面积很大，博物馆本体建筑很有特色，很适合拍照打卡！建议在开馆时间段，早点入馆。

（馆内建造图）

参考文献：

1. 《楚国兴亡史：华夏文明的开拓与融合》.张宏杰著.天地出版社，2023.06.

2. 《安徽楚文化博物馆藏春秋州来故地出土文物 》.常远霞 ，《收藏家》2022年第9期。

3. 《荆楚文库 楚文化的南渐》.高至喜著. 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 2017.09.

4. 《说文解字 繁体横排》.许慎著；蔡梦麒校释. 长沙：湖南岳麓书社有限责任公司, 2021.12.

5. 《春秋左传》.左丘明著. 长春：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 2017.02.

6. 《璀璨寿春：寿县文化遗产精粹》.寿县文化广电新闻出版局编著.安徽美术出版社.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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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 | 安徽楚文化博物馆、苏皖皖

排版 | 小谢

设计 | 子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