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幽灵学(Hauntology)
“幽灵学”是后现代理论家雅克德里达在《马克思的幽灵》艺术中介绍的概念,此概念是之前德里达解构主义著作的延续,尤其是对于Difference和trace的论述。同时,幽灵论也是对本体论的一个改善(Hantologie与ontologie在法语中是同音异义词),德里达认为幽灵论比本体论更强大,因为它包含了末世论和目的论。
幽灵学的概念主要可以理解为:
1. 从根本上断言没有纯粹起源的时间点,只有一个“总是-已经”(always-already)的现在。
2. 过去的事物会对当下进行反扑、侵蚀和建构,它使得“未来”被取消,无法再度被生成。
彼得·布斯 (Peter Buse) 和安德鲁·斯科特 (Andrew Scott) 在讨论德里达的鬼魂学概念时解释道:鬼魂从过去来出现在现在,然而我们没办法断言鬼魂是属于过去的,当然鬼魂也不属于现在。死而复生的想法打破了传统的线形时间概念,因此,鬼魂/幽灵所代表的时间性是自相矛盾的,他们“返回”却也同时是在进行第一次亮相。因此,当我们从语言起源的角度看,任何一个创世时刻都已经依赖于一个在原始时刻前已经建立起来的语言差异系统。
II. 回忆碎片、非线性时间
卢君意本次毕业展览作品,用艺术家本人的话,概括为“虚构自传体”。结合自身成长经历、回忆并夹杂中国民间传说与神话,这些作品不仅尝试重塑记忆碎片,更重要的是,它们在探索一种新的叙事方式——一种以德里达幽灵论为灵感的非线性叙事。
来自过去的某些片段不再尘封,它们会突然在脑海中浮现并相继影响艺术家当前的实践。这些作品是对过去的追溯,但并非过去的再现,同时,这些作品的生成——正如幽灵论所主张的那样——既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它们否决了任何一个完全稳定的时间点。因此,它们也否决一个清晰明亮的未来的可能性,表达了艺术家本人对于未来甚至过去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也体现在作品朦胧虚幻的色调和飘忽不定的线条上。
卢君意成长于中国广州,大学时前往美国,后又在英国就读研究生,这也是为什么她的作品一方面充满了中国文化元素,另一方面又让读者看到当这些元素一次一次被西方知识论冲刷而产生的冲突感。在这次展览的作品中,艺术家着重探索了“家”的概念:当一个人永远在路上,时刻在异国他乡,“家”意味着什么?“家”的概念还存在吗?再或许,“家”不过又是一个社会建构罢了?
1. 屋檐
本次展览的作品中的瓦片元素来自于艺术家小时候广州居民楼窗前的遮阳板。虽然现已被崭新的高楼大厦淘汰,这种居民自创的绿色塑料屋檐成为了“家”最初始的回忆。这种遮阳板在作品中进行再次解读,其形态也被重塑成绿色瓦片的样子。艺术家用不同的材料——蜡、塑料、陶瓷——一遍遍重复这个元素,将它们拼接在一起,它们是屋檐,也是阶梯,是构成艺术家回忆中“家”的主导动机,也是引领我们进入一段回忆性叙事的阶梯。
2. 宝塔糖
本次展览中,除了油画外,卢君意也展出了一系列以宝塔糖为灵感的木质与陶瓷雕塑。宝塔糖是中国大陆一系列形似宝塔的驱虫药口服剂,因有甜味、形似宝塔而得名。使用蛔蒿提取的山道年,曾被中国卫生部推荐全民服用来大规模驱虫。
出生于96年,艺术家本人并没有经历过宝塔糖普及时期,但在80年代后,宝塔糖的形状成为了一种图标与象征,即使是现在也有模仿宝塔糖制成的膳食补充剂。即使宝塔糖的成分不再与过去相同,其驱虫的作用在当代卫生条件下也不再必要,但它的形状却被嵌入历史,象征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童年与过往。
3. 父母之爱
当代中国语境下父母与子女之间复杂的情感与关系也是本次卢君意展览的主题之一。作为留学潮大环境中的一员,艺术家也面临了许多当代90后、00后所面临的与父母巨大观念差异下而导致的双方关系冲突。这种冲突和长期与父母异地疏远了儿女与父母之间的关系,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子女间血浓于水的爱也相背而驰。子女和父母双方都受困于这种爱却不知如何爱的无力与尴尬感。在《My Poor Parents (我可怜的父母)》当中,艺术家通过想象自己赤身裸体站在父母前的情景来表达这种尴尬困境。
《妈妈,你在那里上班吗?》来源于艺术家年幼回忆,当在全托幼儿园中想象妈妈在对面亮着的窗户中工作,这一刻一方面包含了年幼时在离开父母时对他们的想念与依赖,但这一刻也象征着独立意识的萌芽。作品中除了常见油画媒介,也加入了纸板和拼贴,塑造一种童稚的气息,加入一种手工感。蓝色的天空与无尽的黑暗同时存在,那不仅是回忆中的某一天,更是独立意识萌芽后的许多个日日夜。独立意识萌芽后随即而来的便是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而艺术家想要表达的也是人性潜意识里想要摆脱孤独感的意图与独立意识萌芽而带来的冲突、困惑和无计可施。
作者:徐蕴慧,毕业于英国牛津大学艺术史系,艺术商及艺术顾问,发掘新锐艺术家,从事艺术批评及艺术市场等内容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