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修史书向来给人严肃乃至古板的印象,但记载两晋历史的《晋书》却存在不少猎奇的内容,让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周围萦绕着神秘的气氛。
一些奇闻异事集中记载于《晋书·五行志》,古人习惯于将自然灾害当成上天的警示,与人间的祸乱结合起来。比如,关于西晋后期的八王之乱,《晋书》上有这段记载:
“永宁元年,自夏及秋,青、徐、幽、并四州旱。十二月,又郡国十二旱。是年春,三王讨赵王伦,六旬之中数十战,死者十余万人。”
西晋永宁年间,司马伦篡夺皇位,将“白痴皇帝”司马衷奉为太上皇,但他的篡权行为激起了人们的不满,各路大军纷纷声讨司马伦,战事更加激烈。受到战乱波及最大的,还是可怜的老百姓,当时祸不单行,全国多个州都出现了大旱。实际上,战乱往往伴随着天灾,而灾荒又加剧了人间的苦难。连年大旱的记录,在《晋书》中也有记载:
“义熙四年冬,不雨。六年九月,不雨。八年十月,不雨。九年,秋冬不雨。十年九月,旱。十二月又旱,井渎多竭。是时军役烦兴。”
另外,《晋书》有记载,三国时期的东吴永安年间,突然出现一个奇怪的小孩,他跟其他人都长得不一样,说的话也让人匪夷所思:“司马氏将一统天下”。别人问起他来自何处,这小孩却说:“我不是人类,而是荧惑星人。”话音刚落,他就腾空而起,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后来司马氏果然一统三国,验证了这荧惑星人的预言。这个故事曾出现在干宝《搜神记》中,本来是怪力乱神之事,却被记入正史《晋书》,实在让人费解。
还有动物通灵现象,在其他的魏晋典籍中也出现过。在《世说新语》里,曾记载桓温伐蜀时遇到的一个怪事:当时桓温带领船队,来到三峡时,有人捕获了一只小猴子,但母猴沿着江岸一直痛苦地哀鸣,跟着船队走了百余里都不离开。后来这母猴跳上船,立刻就气绝身亡了。桓温命人剖开母猴的肚子,发现其肠子都一寸寸地断掉了。这猿猴已然通了灵性,桓温本来就是性情中人,见到这番场景,便在大怒之下,罢黜了那个捕获小猴子的人。
《晋书》甚至还记录了双性人的故事。双性人是基因突变的结果,但古人并不懂这些,只觉得这是怪异之事,还把这跟混乱的社会风气结合起来。其实,上面这些奇闻异事,并非只出现在魏晋时期,作为罕见的人体现象,它们存在于人类的不同时期、不同国家中。只是古人不具备现代医学知识,更不懂基因突变的原理,见到稀罕的东西,便要诉诸于怪力乱神之事。
其实,不只是《五行志》中,《晋书》在记述一些历史人物和事件中,也不时夹杂着一些怪异之事。与极其简洁的《三国志》不同,《晋书》叙事比较繁琐,而且将那些本来属于文人笔记、民间志怪的内容,也放在了史书里。从正史的严肃性来说,《晋书》记录如此多的古怪现象,却是有些离谱。其他官修史书,基本上不会记录这些。但如果从魏晋时期的文化观念与社会风俗来看,这些内容正是当时人们精神世界的折射。
当时不论是帝王还是百姓,大多都信鬼怪之事,浓郁的宗教氛围,也让死而复生、植物通灵、动物异变之类的事,有了广泛的社会传播与充分的民众接受度。两晋南北朝是个很特殊的时代,一方面是连年战乱,除了南方在某些时期相对安定,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各地统治者打来打去,而频繁出现的天灾又加剧了民众的苦难,农民颗粒无收,只能背井离乡,成为大地主的附庸,而大量老百姓只能沦为流民,艰难度日。另一方面,很多人只能在宗教塑造的精神世界里寻求灵魂的慰藉,很多人都相信因果报应、轮回转世之说。对当时的人来说,灵异之事绝非趣味谈资,而是真正相信的东西,是面对现实苦难时不得不依赖的精神寄托。
从这个意义上讲,《晋书》中存在大量神秘叙事,也是对当时的时代精神的真实反映。后人阅读其中的奇闻异事,或许看到的古人丰富的想象力,却往往忽视其背后的现实困顿与无奈。史书既是对一个时代真实历史的记录,也折射其时代的精神症候,后人研读古代史书,也不能只看其中的故事,还需思考这些故事何以出现,揣摩叙事背后的写作思维,在研究史料来源的同时,更深入地探究古人的精神世界。
从历史写作的角度看,《晋书》是唐朝初年房玄龄等贞观文人在短短两年间修撰好的,不仅时间短,写作对象也是几百年前的往事了。两晋南北朝战乱频仍,很多割据政权虽然有自己的官修史书,但大多在战火中亡佚了。民间记录虽然也有一些,但权威性不足,且存在大量怪力乱神之说。房玄龄等人只能以南齐学者臧荣绪写的《晋书》为蓝本,结合其他零散在各处的资料,拼凑成一本官修《晋书》。这其中难免就有大量语焉不详、自我矛盾乃至志怪小说的内容,虽然读起来比较有趣,但也消解了史书的严肃性和权威性。
很难说《晋书》是最好的晋史作品,但在古代的历史写作话语体系里,官方定调决定一切。因为这是唐太宗李世民十分重视的作品,还给一些篇章写了评语,加上《晋书》之外的典籍大多不成体系,后世只好以《晋书》为正典,它也得以进入二十四史的经典序列。
文章来源:光明网
作者:黄西蒙